壹則新聞消息藏在厚厚的報紙內，幾乎逃過了我的視線。不關中國，不關美國，甚至不關北半球；不沾總統，不沾核心，甚至遠離兌現權力圈子，可是它仍然對我有很強的吸力，因為它把過去和將來緊聯在壹起。

　　前智利大獨裁者，在下臺前為自己布好了狡兔之窟──終生豁免權，以逃脫他當權在位時對智利民主人士瘋狂鎮壓的血債相討。這番妙計極大地鼓舞了全球僅有的幾家獨裁寡人對他們美好未來的信心。而且這套故伎不僅在智利國內通行， 就是在國際上也可以經風雨見世面。

　　但是軍事獨裁對和平人民的屠殺，在新舊世紀的交接點上，被公正的認為是以權侵權──以統治集團私利侵犯平民的基本人權，智利最高法庭在本周判決褫奪原獨裁者皮諾切特的終生豁免權，暢通了智利老百姓向殺人兇手討還血債的法律之門。

　　以前我們總認為南美洲的草原林莽山脊是世界上軍事獨裁政權藏汙納垢的最後王國，那裏的人民將永遠生活在水深火熱的悲慘世界。而現在，在民主為主流的世界政治潮流推動下，智利人民的民主夢反而實現在我們的紅色大地之前，令人想起來真象大夢猛醒。洞中方十年，世外已大變。而且是不僅智利這樣的天涯海角偏鄉蔽壤，就是我們的近鄰南朝鮮，我們自己的本家臺灣，都壹壹拋棄了軍事獨裁政權，在實現民主的路上迅跑，只有我們自己，成了真正的堅持軍事獨裁的最後王國。陪著我們壹起出盡倒數的世界民族之林大風頭的，也就剩下我們以臍帶之血結在壹體的北朝鮮，大概還有古巴的卡斯特羅也算得上壹名反潮流的英雄。

　　據我的考證，這幾位亂世英雄都是落後的社會形態與先進的無產階級意識形態相結合的僅余碩果。從槍桿子裏出政權，到血腥的無產階級階級專政，到實質的軍事獨裁，是這種結合的唯壹出路，而且是命定的，壹經進入便終身難逃的死箍。因為只有不民主的政權允許並保障妳的生殺大權，壹開殺戒，妳就更需要這把巨傘的法律賦權及法律保護，妳就必須更血腥的鎮壓。為什麼？因為妳把他人的不名壹文的小命曝屍菜市口時，妳也把妳自己的身家性命壓在了政治的賭盤上。現在妳不能忍受失敗或失權，因為妳無路可退，這就是為什麼好端端的人民內部矛盾最後都是刺刀見紅式的仇人相見。那些自己壹世還不清的，還得把自家無辜的兒子搭進去，作父債子還的打算。

　　這也就是為什麼壹旦沾了天安門命案的邊，他就不能輕易嚷出“忠義堂”的第壹把軍委交椅。自己給自己的現位或終位豁免權，總比人走茶涼的位後豁免權可勁壹些。而正是這種可勁，是可勁地鉗緊人民的命運，斷送國家的前途，出賣民族的命脈的垂死掙紮，這是中外軍事獨裁史上壹遍又壹遍反復證明了的。

　　世界潮流的反正，是從獨裁到裁獨的急轉彎：獨裁者最終必定受到法律的應有制裁。

　　古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要加上，世界上也沒有不倒的軍事獨裁，而且將沒有不經受人民法律審判的軍事獨裁者。非民主的狡兔之窟畢竟是藏身不住的。前車之轍已有南朝鮮的權鬥煥，盧泰愚之流，現在還要加上南美的皮諾切特。非民選的總統核心，不論妳今天多麼風光，先不民必後民，前面沒有民選，後邊必定須有民判。不是有人說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審判獨裁的真正法官？

　　想到小兵張嘎的那句至理名言：不怕妳今天跳得歡，小心明日拉清單。我不是鼓吹血債血還或仇恨復仇，我是在呼籲，以暴易暴的環環相扣總得有壹環脫扣，大家身上的鎖鏈才能壹起打斷。我更不提倡忘卻過去，我提倡的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其實就是佛祖壹貫倡導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是等到提不動刀的時候，再說放下就稍微嫌遲了壹些。這不是沒刀的平民對有刀的盜賊的苦苦哀求，平民的背後，現在有法律，有法庭，即使它不是現行獨裁者自編自演的雙簧戲──公平審判以權犯罪，是大家的將來，也是獨裁者的將來。

　　要避免將來逃不脫的審判，最好的辦法就是順應民意，順應民主的大潮流，爭取將功贖過。妳說這是不可能的，我說這是有例可循的。與暴秦二世而亡的下場相反，喧囂壹時的蔣家王朝雖然也不過三，但小蔣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由占據既得利益的王朝掌門人“自動下放”的唯壹先例。蔣家王朝的自我解體，贏得的是海峽兩岸的敬重而不是無窮的追究。這就是我前文提到的“父債子還”，但血的汙垢在社會形態的前進中消化。這不是最好的“和平演變”嗎，尤其作為中國人的親歷？

　　極權有極權的好處，小蔣在實行他計劃的大轉彎時，極權在握使他眼前的路程簡化許多。權力，而且是絕對的權力，多麼可愛，可以生人，也可以死人，生死的壹隙之間，普天下的人們可以洞察的是，權力後面的壹顆常人之心。我在想，海峽兩岸的中國，都在壹個俄國先生教出的中國人手中尋求自己的水晶球般的出路，是哪壹方有真正的水晶壹樣的心，有水晶壹樣的福。

　　如果沒有，即使妳有水晶饅頭水晶棺，也只好讓獨裁遭遇裁獨。

　　　　<<萬維讀者周刊>> 第49期 (00/08c)